我老家是廣西上林縣古登村古頭莊,那里有許多與其他山村不一樣的自然物景,其中莊背后上坡上的那片穩子林,在六十年代算是全莊老少十分喜愛的野生果園,而享受穩子果味最多的,便是我和10多個八、九歲的童年伙伴。
每當晨光微熹,莊里的炊煙剛攀上瓦檐,我們這群光腳丫的孩子,早已像受驚的麻雀般,嘰嘰喳喳地沖向村后的山坡,在稔子林里捉迷藏,玩著我們喜歡玩的一切。那片稔子林,是鐫刻在記憶深處的秘境,藏著整個童年最甜美的夢。
春去夏至,稔子樹便悄悄孕出花苞。粉白的花瓣輕顫,宛如小姑娘耳垂下的絹花,在晨露里羞赧地綻放。那時我們常蹲在樹下,數著花瓣一片一片飄落,心里盼著青果快快綴滿枝頭。當盛夏的熱浪漫過村莊,稔子果便開始了奇妙的蛻變。
秋天,稔子果青中帶紫,漸漸染上晚霞的紅,熟透的果子如顆顆瑪瑙,沉甸甸地壓彎枝椏,仿佛在向我們招手。
從此,每日兩次的稔子林之約,便是雷打不動的玩項。清晨,露珠還在葉片上打滾,我們就已穿梭在林間。踩著松軟的落葉,撥開帶刺的枝椏,尋覓那藏在葉間的珍寶。指尖觸到圓潤的果實,輕輕一摘,稔子果便乖乖落在掌心,帶著清晨的涼意。熟透的稔子果,咬一口,紫紅的果肉在舌尖化開,甜中帶酸,那滋味順著喉嚨滑進胃里,整個人都仿佛浸在蜜罐中。
晌午的日頭毒辣,我們也舍不得離開。索性躲在樹蔭下,將衣角兜得鼓鼓囊囊,一邊吃著稔子果,一邊玩鬧。突然,阿牛指著遠處晃動的草帽說:“你們看,我爹在割稻子呢!”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,金黃的稻田里,幾個佝僂的身影正彎成蝦米,在烈日下揮汗如雨。我忽然想起今早出門時,奶奶后頸那層被曬得發亮的汗珠,還有媽媽總在深夜里揉著酸痛的腰。
“咱們少吃點大的吧。”我捏著手中渾圓飽滿的稔子,喉結動了動,“把這些留給阿爸阿媽和爺爺奶奶。”小伙伴們先是一愣,隨即紛紛點頭。從那以后,我們的指尖總刻意避開最紅最圓的果子,專挑那些小巧的、泛著淺紫的稔子塞進嘴里。哪怕酸澀的汁水染紫了牙齦,卻仍笑得露出缺了門牙的豁口,小心翼翼地把飽滿的果實裝進沾滿草屑的衣兜。
待到夕陽把天空染成橙紅色,我們才踩著自己的影子往家走。衣擺上沾滿草屑,嘴角和指尖都染成紫紅色,活像一群偷吃了顏料的小泥猴。回到家,我們像變戲法似的從衣兜里掏出稔子,獻寶般捧到大人面前。奶奶布滿老繭的手顫抖著接過果子,渾濁的眼睛泛起淚光:“哎喲,我家囡囡曉得疼人咯!”爸爸黝黑的臉上笑出深深的褶子,掰開花紋飽滿的稔子邊塞進嘴里邊贊嘆“還是娃們摘的甜!”
離開古頭莊快60年了,這些年我曾到過全省許多山村,但再也沒見過老家那么大片的稔子林,也嘗不到記憶中的稔子果味。超市里精致包裝的各色各樣水果,有當地產的,也有飄洋過海進口來的,無論多多昂貴,廣告吹得多神,但都比不過我老家山坡上那帶著露水、沾著泥土的稔子果。每當想起那片稔子林,耳畔仿佛又響起小伙伴們格格的歡笑聲,眼前浮現出漫山遍野的紫紅。
昔日老家山坡上的稔子果,不僅是舌尖的美味,更是心底最溫暖、最珍貴的童年印記,在歲月的長河里,它在我心底里永遠閃耀著獨特的光芒。(作者簡介:廣西上林人,副研究員,曾有多篇散文發表于各級媒體)